陳茂智的長篇小說《歸隱者》,編輯是當官場小說來包裝推介的,我最初是當江華大瑤山的導游路書來讀的。因為書中不吝筆墨描述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乃至香草溪的原型地都是我所熟悉的,讀起來有一種親切感。一口氣讀完,才發現低估了這部小說。
程似錦,一個名利場中的政壇新星,因角逐市長失利,加之重病纏身,生出厭世的念頭,于是棄官出走。他偶遇瑤山深處的香草溪,一個古樸的瑤寨里,一群淳樸的山民,一連串神奇的經歷,拯救了他的身體,也救贖了他的靈魂……
陳茂智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但在他的這篇長篇小說《歸隱者》中,他卻并不著意向讀者講述程似錦的官場沉浮和命運跌宕。一頭一尾用簡短的文字把程似錦這個歸隱者的故事背景交代清楚之后,就開始大篇幅地津津樂道香草溪這個歸隱地的奇山異水、奇聞異事。我覺得,小說的主人公不是誤入香草溪的程似錦,而是香草溪這片世外桃源般的土地和這里土生土長的山民們:多才多藝的香草溪第一才子吳蓋草、走遍江湖卻還難舍故土的鄧百順、土法治百病的盧阿婆、多情女子靈芝、一輩子歸隱山林的大嘴仙……他們物質貧窮,但精神世界十分富有;他們地位低賤,但人格品性比福建林老板、廣東“靈芝的男人”等等所有外來物種都高貴;他們封閉保守,但就是這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使他們保留了現代社會難得的淳樸和本真。陳茂智用鮮活的筆墨把讀者引入他們自在的生活環境中,不動聲色地把大瑤山神奇的瑤醫瑤藥瑤歌瑤舞瑤俗一一串起,在讀者眼前緩緩展開一幅瑰麗的風俗畫卷。書中寫的大多是山居生活中的一些瑣碎小事,讀起來卻并不枯燥乏味。這一方面與作者深厚的敘事功底有關,另一方面也是瑤山自身的魅力所在。
當然,作為小說的主人公,程似錦并不只是串起這一系列故事的一根線,他更代表了作者的一種思考:借一個外來者的視角,對這片他熟悉而又傾注深情的土地進行解讀。在這個近乎與世隔絕的被圖書編輯包裝為現代桃花源、中國瓦爾登湖的邊遠瑤寨里,他在寧靜中沉淀,在體驗中融合,最終成為了一個香草溪人。這個小山寨遠離現代文明,交通通信不便,生活方式簡單得近乎原始,為什么對程似錦具有磁石一般的引力?我認為,香草溪在書中的存在,并不僅僅是為小說人物提供一個活動的舞臺。作者對香草溪風物濃墨重彩的描述,更是對現代文明反思的和對理想生活的寄寓:當代社會,唯一不變的是變化本身。但社會變化太快了,使置身其中的我們如同穿上魔鞋的舞者,進入舞池就停不下腳步。市場經濟大潮的挾卷下,我們身不由己,向前看,向上爬,向外走,路上熙熙攘攘,生命忙忙碌碌,擁有了許多,但失去的更多。也許我們需要印第安人的那個信仰:在長途跋涉中,無論行程多么匆忙,每隔兩天必須停下,等待自己的靈魂追趕上來。而香草溪,這個時間仿佛變慢了的隱逸之地,就是停下來與自己靈魂會合的好地方。
小說的最后一句“天問”:人有病,天知否?天有病,人知否?更是把讀者拖入了對社會與人生的追問中:現代社會,科技越來越發達,物質越來越豐富,卻不能給人帶來更多的快樂。俗世紛紛擾擾,欲望無止無休。究竟是我們有病,還是這社會有病?
無獨有偶,最近讀到了一篇題為《向云南“移民”》的新聞報道,才知道現實中的歸隱者不是個案。引述一段文字:說起中國人的移民,一般都會想起美加澳,而近十年來,卻有一群人將目的地鎖定云南,形成一波新的“移民”潮。他們無法適應那些難以撼動的競爭邏輯:成者為王,不成為寇,多樣性、包容性價值觀的空間被擠壓到所剩無幾。他們開始陸續定居云南,在這一片風景優美、民族融合、且房價未漲的土地上組成“城市失敗者聯盟”。他們在那里似乎找到了心中的自由,以及安放心靈,乃至尸骨的地方。……“云南移民”們稱自己是個“病人”,并對云南某些定居地點做了等級劃分:去麗江附近的大研等鎮,你的“病”在門診部就可以看好;到了束河,你是進了“住院部”;而到了更偏遠的白沙,則說明你已經“病入膏肓”,不得不去“ICU病房”了。至于商業化程度最高的麗江古城,則根本不在討論的范圍之內。
香草溪,比云南那些旅游勝地更適合歸隱,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到達的。對在名利場中難以自拔的“重癥病人”們,我建議暫時拋開那些永無休止的追逐,都來讀一讀這本《歸隱者》,過濾一下紅塵中浮躁的心情。雖起不到盧阿婆的土藥那樣神奇的療效,但至少可以從中領悟到:生活中還有比功名利祿更重要的東西存在,更值得我們追求。
[編輯:黎實]
來源:江華新聞網
作者:南嶺瑤風
編輯:red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