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字是人類社會重要的文化符號,人們往往可以從文字的角度去追尋一個民族的足跡。瑤族由于歷史上頻繁遷徙,沒有能夠創建整個民族都統一使用的文字,因此部分民族專家、學者認為瑤族是一個“只有語言沒有文字”的民族。沒有創建統一的文字,是不是說瑤族就沒有文字呢?答案是否定的。
一、瑤族文字在歷史上是客觀存在的
據歷史文獻記載,清代在廣東、廣西、湖南、貴州瑤族聚居區流行一種瑤書——“捏造篆字”。湖南省民族研究所研究員李本高表示,歷史文獻提到的“瑤書”、“捏造篆字”,應該就是瑤文。他推測,給瑤文帶來滅頂之災的,是清朝瑤民起義,清政府在鎮壓起義后,對瑤族采取高壓政策,從而導致瑤文衰落。
在李慶福所著的《女書文化研究》一書中,就列舉了兩條關于瑤文的記載。其一,據歷史文獻記載,清代在廣東、廣西、湖南、貴州瑤族聚居區流行一種瑤書——“捏造篆字”。道光《寶慶府志·大政紀》卷六載:“從前捏造篆字,查出銷毀,永禁學習。”其二,清代連山知縣李來章在康熙四十三年發布的“焚瑤書”告示中寫道:“五排十一沖瑤人,于五經、四書、孝經、小學一字不肯讀。平日排師所教者,皆瑤書也……搜其書,盡燒焚之。”由此可見在清代之前是有瑤文字存在的,如果沒有瑤文,何談燒焚呢?”
所謂瑤文,其實就是瑤族拼音文字。過去,在盤瑤和藍靛瑤中,先輩們曾創造了一些“土俗字”,這種字,數目有限,筆劃繁雜,用法不統一,不能獨立成文,只能夾在漢字中使用,形成一種“詞兼瑤漢”的書面混合語,用于寫文獻,抄經文,記歌謠和傳書信等。有人把瑤族土俗字稱為瑤文,事實上,這種土俗字,不能完全表達瑤語瑤意,不能單獨使用,只能和漢字夾用,在社會歷史發展進程中,只起到有限的輔助作用,而沒有使瑤文字的交際功能作用得到充分發揮。
瑤族是一個遷徙性民族,為躲避統治階級的賦稅和徭役,從中原遷徙至南方的廣東、廣西、湖南和貴州等山區,過著入山唯恐不深、入林唯恐不密,耕了這山耕那山的生活。由于受封建統治階級的長期壓迫和剝削,瑤族人民的生存狀態十分艱辛,民風、民俗及民族語言文字等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和維護,因而瑤族文字難以統一完整的流傳下來。
據清道光《寶慶府志》載,清乾隆年間朝廷明令禁止使用流傳于寶慶府瑤族中的瑤文字,這說明瑤族在歷史上曾經是有文字的,起碼在清代以前是有的。湖南省民族研究所研究員李本高曾大膽推測:“瑤文可能在開始的時候,男女都懂的,后來瑤文字被禁止,只有瑤族女性在織錦和剌繡過程中依然保持與瑤文字的密切接觸,因而瑤文字到至今仍有部分以織錦的方式流傳下來,可以說瑤族女性的作用功不可沒。
二、瑤族文字的流存現狀
筆者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瑤族后裔,從小在瑤族山區長大。受瑤文化的耳濡目染,我一直感到好奇:為什么總聽人說:瑤族只有語言,沒有文字。其實不然,試想如果整個瑤族僅靠口耳相傳,沒有文字的話,那相隔兩地的人們是如何書信往來、傳情達意的?其文化傳統又是怎樣薪火相傳、永不熄滅的?像我們熟悉的《評皇券牒》、《過山榜》、《千家峒源流記》等瑤族史料,如果不在上面輔以瑤族文字,一部從古到今的瑤族史,就不可能追根到底、正本清源。
2012年7月,中南民族大學語言及瀕危語言團、中南少數民族審美文化研究中心專家組成的考察團來到湖南江華瑤族自治縣考察在當地瑤族織錦上發現的疑似瑤族文字的書寫符號。這些書寫符號集中出現在該縣嶺西的平地瑤,主要見于瑤家的日常生活用品和服飾中,如“八寶被”、圍裙帶、腰帶、背帶、床幔等。據統計,在江華瑤族自治縣的漢沖村、連山腳村、牛路村、下王村,從瑤族織錦上考察發現的瑤族書寫符號有120個左右。
現在,一些瑤族民眾還能認出上面的字。在漢沖村76歲老人奉興朝家中,他向考察團展示了兩塊長1.5米、寬1米的織錦“八寶被”被面,并告訴大家這是光緒22年、他祖母的祖母嫁過來時帶的嫁妝。他當著眾人的面認出“山”、“樹”、“天”、“鳥”、“女”等字。這些文字符號似篆非篆,結構復雜,其中“山”、“鳥”等明顯是象形文字。南方少數民族專家、中南民族大學文傳學院黨委副書記李慶福是考察團成員之一,他說:這條八寶被上依次織的是山、萬、樹、天、鳥、女字,表示:在大山深處,到處鳥語花香,我們在大樹下一邊織錦一邊唱山歌,做歌堂。據奉興朝介紹,他已故的伯伯認識的“瑤文字”比他還多,兒時他經常看到伯伯在寫一些他不認識的文字,伯伯說:“這些文字就是瑤字,瑤人是有自己文字的,只是比較復雜,大家不愛寫而已。”
在江華連山腳村,該村會織八寶被的婦女基本都認得上面的文字,一些老年男性也認得這些文字。牛路村的退休教師李克新,不僅認識他家流傳下來的“八寶被”上的字,還能書寫近100個簡單的“瑤文字”。據李克新說:“瑤文字”在三四十年前還經常用,村里有不少人會寫,隨著漢語的全面普及,現在幾乎不用了,會寫“瑤文字”的也只剩下了他。江華瑤族自治縣民宗局局長甘秀椿介紹,上世紀60年代,該縣原河路口公社的金書記和財政局陳永保下鄉時,曾發現婦女織“八寶被”用來做模本的兩本紙質“瑤族文字”,遺憾的是在文化革命時被焚毀了。
據了解,生活在江華瑤族自治縣的瑤族少女,在出嫁之前必須學會織錦,為自己準備嫁妝,其中一床“八寶被”是必不可少的物品之一。在瑤族婦女的織錦中,瑤文字是瑤族歷史文化的載體之一。它不僅展示了瑤族織錦的美,還展示瑤族的歷史足跡以及瑤族社會的歷史文化變遷。
出人意料的是,女書文字也出現在瑤族的織錦上。在江華瑤族自治縣大路鋪鎮下王村,考察團專家在正在織的被面上,發現“山”、“田”、“七”等“瑤文字”。隨行的女書研究專家還認出了“去”、“一”、“羊”、“他”、“頭”等多個女書文字。機旁的織錦人說,她的織錦技藝和字都是小時候從她奶奶那里學會的。女書與疑似瑤文字符號一起出現在瑤族織錦上,它們之間存在何種關系?李慶福告訴記者,織錦上發現的瑤文字,大部分字的寫法、發音、筆畫結構都與女書相同,它們應該同屬于瑤族文字。在江華瑤文字考察座談會上,有學者認為,此次考察突破了“瑤族只有語言沒有文字”的傳統觀念,意義重大。瑤族織錦上發現的文字符號,為瑤族存在文字一說提供了有力證據。
三、瑤族文字的統一規范和發展趨勢
其實,在歷史上,瑤族是一個遷徙性、多災多難的民族,人稱東方的“吉卜賽人”。特別是千家峒的血腥殺戮、瑤家十二姓白牛角各執一截逃難以及到后來漂洋過海遇險,讓天下瑤人從此走散了,天各一方、各奔東西,再也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的大家庭,再也沒有踏上相約五百年重聚千家峒的回家之旅,拾起一個民族的記憶是支離破碎的。瑤族當初應該是有文字的,只是到后來由于封建統治階級實行的民族歧視和民族壓迫,讓瑤族逐漸漢化,讓瑤文字成為一種弱勢而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但瑤族文字在今天仍能見到它的依稀身影,確實要感謝那些勤勞智慧、心靈手巧的瑤族女性,是他們用織錦或剌繡的方式,讓瑤族文字沒有斷根絕跡。
新中國成立后,黨和國家十分關心和重視少數民族文字,1951年國家召開全國民族工作會議,瑤族代表、廣西龍勝副縣長黃鈺就作了要創造完整、統一規范的瑤族文字的發言,受到了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并采納這個意見。1954年5月,政務院第217次會議通過,批準了一項關于制訂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問題的基本原則,文中指出;“對于沒有文字或沒有通用文字的民族,根據他們的自愿自擇,應在經過一定時期的調查研究后,幫助他們逐步制訂一種拼音文字或幫助他們選擇一種現有的實用文字”。中央民族學院和廣西民族學院分別于1951年、1957年先后設置了瑤語文專業,培養了一批從事瑤語語文教學、教研及翻譯的人才。1956年,國家民委應全國瑤族地區的呼聲和要求,準備在全國范圍內創造完整、統一規范的瑤族文字。1958年春,在馬學良、羅季光教授的組織下,完成了全國范圍內的瑤語普查。當時在湖南江華瑤族小學從事瑤語教學的鄭德宏于1957年、1958年被上級選送到廣西民族學院專業學習瑤語,為后來他從事瑤族研究、成為湖南瑤學大師打下了良好基礎。
1980年第三屆全國民族語文會議上,瑤文問題列入議程討論。為發展瑤族地區的文化教育,便于對瑤族青少年學生進行雙語文(漢、瑤語文)教學,1982年中央民族學院語言研究所苗瑤語教研室盤承乾、鄧方貴、劉保元等人以26個拉丁字母為基礎,并根據1957年12月國務院討論通過的《關于少數民族文字方案設計字母的五項原則》,以廣西金秀瑤族的勉語為拼音方案,設計了瑤族勉方言的《瑤文方案》(草案), 1983年,僑居美國的瑤族居民也以拉丁字母形式設計了《瑤文方案》(草案)。1984年4月,居住在美國的瑤族代表來華共同協商研究統一的瑤文字母,并取得了一致意見,形成了統一的瑤文。這套瑤文(勉)有聲母30個,韻母121個,聲調8個,曾在廣西金秀、廣東乳源開辦的瑤文短訓班上試用過。1984年4月,湖南江華派員參加了在廣東開辦的瑤文培訓班學習,回來后在江華貝江的縣瑤族小學試用瑤文教學,但沒有進行推廣。1985年7月,在湖南寧遠民辦的九嶷山大學也開辦了一期瑤文培訓班,零陵地區各縣瑤族青年參加學習的有40人。1989年九嶷山學院中文系、江華藉的瑤族學生趙金榮(女)還考取了中央民族學院攻讀瑤語文專業的碩士研究生。
現在,中國、美國、法國、加拿大、泰國等不少瑤族會使用統一的瑤文互相通信往來,進行文化交流。完整、規范、統一后的瑤文已成為世界性的瑤族(勉語)文字。但目前,瑤文的運用還處于試驗階段,還有待于進一步的全面普及與推廣。
[編輯:黎實]
來源:江華新聞網
作者:鄭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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